巴图麦子老妖老妖,牛粪

更新时间:2024-02-26 点赞:30448 浏览:143117 作者: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

牛高马大的巴图坐在电脑桌前,弓着腰,像推一部载重的车。他嘴上叼着一根烟卷,热火朝天地偷着菜。同事们看见经理推门进来,都忙的工作,没人提醒他。
经理一眼就巴图那颗鹤立鸡群的脑袋,转了一圈,悄声站在巴图身后。正当巴图看着被他偷得狼藉的菜园,嘴角挂着坏笑的时候,经理敲了敲他的后背。他在意,以为是邻座手贱毛长的点货员耗子呢。前天他和耗子在网上玩斗地主,打了赌,定好输赢十串羊肉串,结果巴图输了。耗子怕他赖账,常用方式提醒他。他烦死了耗子。
“耗子你丫的找踢呀,”巴图说,头也没回,“不十串羊肉串吗,还欠下你咋的!”
听见大伙爆发的哄堂大笑,他扭过僵硬的脖,这才看见经理在身后瞪着眼瞅着他。他手忙脚乱,退出程序是来不及了。强行关机,电脑屏幕嗡的一声黑了下来。
“你在干?”经理说。
他眨着眼睛,装着听不懂经理的话。
“玩游戏?”经理说,“邮件送完了?”
他想说送完了,但他刚以耗子那里领来,签着他大名的邮件还醒目地在桌角放着。他搔搔耳朵。
“行。邮件没送,还玩游戏。”经理说。经理被巴图的态度激怒了,脸色通红,把金鱼眼瞪成铃铛。经理说:“公司的规章制度白纸黑字,在墙上贴着。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,上班时间要着装整齐,不许抽烟,不许喧哗,不许玩游戏。每次开会我也三令五申,反复强调这些——你连这点记性也。你是头猪不成?”
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巴图脸上有些挂不住了。经理的责骂没,同事们的哄笑让他难堪。他摘下棒球帽,挠挠脑袋,用眼角迅速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。在同事们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中,前排座位上的王丽那张俏脸上带着焦虑不安,担心受怕的样子。王丽是簿记员,公司里公认的大美人,他心仪的梦中人。甭用她在他面前像对领导那样扭屁股,在座位上撩撩秀发,袭来的香气就能让巴图六魂出窍,。巴图刚刚在上申请了她的好友,她审核了,这着实让他兴奋了晚上。
他想这时候说点了。就这样让经理训斥下去,露出熊包的样子来。尤其在美人王丽面前掉价跌份,让她瞧不起。得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。
巴图朝王丽挤挤眼,脖子梗。
“您说我是猪?”他说。
“猪是?”经理说。
“您扣我工钱,开除我,那是您的权利,”他摆弄着拳头,“但您说我是猪合适了!”
“你想怎样?”经理说。
“我没想怎样。”他说,“想怎样的是您。我上班时间玩游戏不对。但您说我是猪,您没侮辱我的权利!”
以诊所回来,巴图缠着绷带的拳头像拳击手戴着的厚重的手套。桌子很凌乱,但团脸秘书小姐放在桌子上的辞退通知单还是一眼就了。他预料到了这一点,所以没太吃惊,倒显得很镇静。他拿起通知单,放在鼻子上闻闻,上面还清晰地留着股脂粉的清香呢。他清了清嗓子,为的是的。然后收拾东西,在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注视下,昂首挺胸地朝外走。大有此处不养爷,自有养爷处的男人气度。
走到门口又停下来。手上缠着绷带,他不便很江湖地向同事们抱拳辞别,举起一只手。
“兄弟们再见!”他说。
“姐们们保重!”他说。
巴图到财务处结清了半月的工资。扣除奖金和处罚,几百块钱放在兜里轻飘飘的。但他没在意这些。现在他脑子还在激奋之中。回想着当时的举动,他对很满意。
下了楼向外走时,他让绷着回头。他想背后有人的眼睛望着他。有赞许,有嘲笑,有惋惜,簿记员王丽那泪汪汪的眼睛,最让他心疼……走出公司大门,巴图在银杏树的掩护下,回头朝办公楼看。但除了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外,也。偶尔有窗子打开,那偷懒的人为了省事,把杯里的残茶剩水倒下楼来。
他骂了句脏话,感到有些失望。
时值深秋,街边的树叶已经深红。熟透的柿子以树上掉下来,一坨一坨地摊在地上。巴图那形状及颜色像东西,却一时又想不。天有些凉,他把衣服领子竖。嗓子有种干渴的感觉。摸摸兜里的钱,眼睛开始踅摸着路边的小酒馆。但那种脏兮兮的小摊铺。几张桌子摆在门口,放着醋瓶酱油瓶,还有一笼简易筷子,风吹土淋,苍蝇哄哄的。那些建筑民工光顾的地方。他常看见光着膀子的民工就着榨菜喝啤酒,满脸幸福的样子。他不光顾这样的小吃铺。
他拐进一条胡同,走进一家在他眼里装修得稍微像点样的饭店。那是家新疆风味的烤肉馆。过去和同事们时常来这里吃便当的午餐,老板和女招待都和他脸熟。
吃饭的人不多。巴图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,用一只手把棒球帽以脑瓜上抓下来,扔在桌上。
“来了哥。”女招待老远搭讪。
“来瓶牛二。”他说。翻着菜谱本。
“好嘞。”女招待说。
“来个酱骨头。”他说。
“好嘞。”女招待说。朝厨房的窗口复述着巴图的话。“酱骨头,加点汤,口味重一点。”
女招待鼻翼处有颗痦子,说话时上下攒动,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只苍蝇。巴图想起他读过一本类似占卜的书,说女人的鼻子是她性器官的投影,不知是真是假,他定论。女招待拿着瓶二锅头走过来。挪挪桌上的贝雷帽,起开瓶盖,给他面前的空杯子倒满酒。看见他的那只伤手。
“打架啦?”女招待说。
“那还用说。”他说。
“你都这样,那人进了医院。”女招待说。
“那还用说。”他说。
女招待朝巴图竖起拇指。
就冲这,巴图转变了刚才打算小吃一顿的想法,决定像样地犒劳一番。他又加了道菜——烤肥腰。在烤肉店不吃点烧烤说不过去,面子上也不好看。桌上的肉风卷残云地吃光了,一瓶酒喝了大半,剩下的在手上拎着。结账时,七十元的账单他付给女招待一张百元钞,剩下的钱不用找,算做小费。
出来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一层。小风旋着树叶在人的脚下打转。街上摆摊的水果贩子把脖子缩进衣服里,哈着气。巴图把酒瓶夹在腋窝里,掏出根,点燃吸着,甩灭火柴的当口,开始后悔给了老板娘的小费。三十块钱,要是拿回去交给麦子,她派上用处。
巴图和麦子同居两年了。麦子长得不算漂亮,但也说不上难看。除了嘴唇像被谁揍了一拳肿得有些厚重外,其他地方倒还周正,鼻子是鼻子,眼睛是眼睛,屁股是屁股的。麦子在认识巴图是在发廊洗头的。结过两次婚。任丈夫是个二混子,靠向歌厅倒卖为生。结婚没几天就被堵在被窝里,戴上铐子带走了。任丈夫是家私营公司的卡车司机,人老实得过了头。夜里开车和一辆奔驰轿车发生了剐蹭,本来他的责任,那奔驰司机喝了酒,但他不敢报警。他开奔驰车的人都一般的人,都有背景。奔驰司机商量私了,他答应了。但四S店的一张修理单吓得他半死。十万块钱,姥姥,砸碎骨头他也拿不出十万块钱!心里憋屈,喝了老鼠药。
遇到巴图是她的福分。
自我感觉。这话是麦子说的。
有次巴图去郊区送邮件,在一条闭塞的胡同里的发廊理头发。要了个洗发女给他按摩头皮。他知道洗发女不但洗头,还按摩,客人有别的要求的时候还能做点别的。但他那个心情。还是让老板娘宰了十元钱,落得心里不痛快。
再次去郊区送邮件时,巴图又进了那家理发馆,想去找茬。结果碰到那个洗头女和老板娘吵架。洗发女来发廊上班时交六百块钱押金,说走时返还给她。洗发女嫌提成低,想找别家发廊干,辞了工,来取那笔钱,老板娘变了卦,压着不给。巴图找了张椅子坐下,抽着烟乐呵呵地看着热闹。像看一场戏。
“说好退又不退。”洗发女说。

1[3][4]

“我没说那话。”老板娘说。
“不讲信用,真不要脸!”洗发女说。
“你个臭。”老板娘说。
“你也好东西!”洗发女说。
巴图听女人打架挺有意思。两张嘴像把锯,你来我往,能拉出内幕来。这时老板娘的弟弟——剃了光头的秃小子,散了牌局回来,听见吵嚷声拎着拖布冲进屋里。
“打你丫的!”弟弟说。
“撕烂的嘴!”姐姐说。
秃小子撸胳膊挽袖子。洗发女不敢吭声,吓得抱着肩膀蹲在地上。秃小子真就动了手,连踢带踹,把洗发女逼到墙角。巴图想,到时候了,扬手接住秃小子砸下来的拖布,转身挎背,把秃小子摔在地上。秃小子半天以地上爬,捂着胯骨,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巴图。女老板赶紧出来打圆场。
“别打别打,说说咋就动手了呢!”女老板说。
巴图用手掸掸衣服。其实那里也。
“有话好好说,犯不着这样,”老板娘说,“不就几百块钱吗?穷不死,也富不了。”
老板娘给洗发女结了账。走时还把送到门口,挥着手说:“有空来玩啊!”
拐下马路,是个棚户区。再往里走有栋歪歪斜斜的旧楼。一只乌鸦立在脱了皮的枯树上,心满意足地拍打着翅膀。拆迁区,不缺老鼠蛇一类的玩意儿。巴图走进楼道,躲避着堆放着的杂物,想着怎样跟麦子说被公司辞退的事。麦子看见他手上的绷带,就会问出的事情。
麦子听见巴图的脚步声,替他打开门。麦子裹着围裙,穿着黑色紧身裤,上面带着汤渍。麦子闻到他身上的酒味,没他手上的伤。打了声招呼,又走回厨房。
麦子是有话要说。她有心事的时候就这样。巴图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,看看手上缠的绷带,有些虚张声势。他把绷带解下来,顺手扔到窗外。其实伤并没那么重,刮蹭破了皮。他坐在沙发上,点一根,抽着等待。
“你吃饭了吧?”麦子说。铺垫。
“吃了点。”他说。
“喝水倒,壶里刚烧的。”麦子说。
“不渴。”他说,把腿架在茶几上。
“房东来要房租了。”麦子说。
“不到月末,要房租!”他说。
“房东说要提前交了。还要涨价。”麦子说,“他说都涨价了,房租不涨。”
“姥姥!”他说,“咱们不住他这破房子。”
“不住这住哪?市里的房子咱也租不起。”麦子说,“这日子没法过了。房租涨价,米也涨价,面也涨价,油盐酱醋也涨价。都涨价,工资不见涨。”麦子哗啦哗啦地洗着碗。巴图猜想着麦子此刻的样子,脸垂着,本来厚重的嘴唇撅,像被谁揍了一拳,像被谁拸了一榔头。他张张嘴,想说,但又忘了要说的话。他把伤手往袖筒里缩了缩,打开电视,找了句现成的话说:“面包会有的。都会有的。”
“别这样,”麦子说,“你以前这样的人。”
“是么?我记不得我以前是样人了。”他说。
“油腔滑调当不了日子过。得吃饭,得硕士论文穿衣,得有住的地方,将来还得……”麦子说。麦子洗完碗,以厨房里走出来。电视上正演着相亲节目,忒女相的油头小子举着一朵玫瑰,跪着向忒男相的毛愣姑娘求婚。麦子扒只香蕉递给他,靠他在沙发上坐下来。“真的巴图,得转变一下……和我一起出来的姐妹,谁都比我混得好。我都不敢见她们。”麦子说,“再这么下去,我会疯掉的巴图……你听见了吗巴图!”巴图光顾看电视。麦子找到遥控器,把电视的声音放小。
“你说?”巴图咬口香蕉。
“我说得转变一下。”麦子说。
“还去做洗发女?”他说。
“你别说这话。”麦子说。手里折叠着香蕉皮,涨得脸通红。“谁也不想干那活儿!谁天生也下贱坯子!手指让洗发水烧得脱皮,还得忍受客户欺负,忍受老板娘辱骂。但办法。咱们钱。在那干一月比我在街上卖半年菜都强。”
“但那钱脏。”他说。
“钱是脏,但脏钱多了能买干净的东西。你的钱干净,却少得只能到地摊买便宜的脏货。”麦子说。
巴图无言以对。在麦子跟前,除了拳脚相加无言以对。他看着麦子。电视屏幕上的荧光在麦子脸上涂了层绿色,给他种变幻莫测的感觉。很难想象,那次老板娘把巴图当成帮麦子讨债的。坐在公共汽车上,麦子靠在他的肩膀上,摸着他的二头肌。几天后麦子来到巴图的出租屋。巴图睡眼惺忪地看着她一趟趟往里搬行李,往外拎垃圾。然后去厨房安排她的锅碗瓢盆。那晚麦子说了 “遇上你是我的福气”的话。现在她后悔了。她还要回去做她的老本行。真是思议!
“随便你了。”他说。
“哼,你以来没在乎过我!”麦子说。
“腿长在你身上,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。”他说。
夜里想抽根烟,烟盒里烟没了。巴图下去买烟,顺便又拐进夜市摊喝了两瓶啤酒。回来时麦子已经睡下,背对着他,把被子裹得铁桶一样结实。他扒了半天扒开。他朝麦子屁股拍了巴掌,嘟嘟囔囔躺在一边,赌气睡着了。
天醒来,已经是小半晌了。看看手上的伤,已经结了痂。麦子不在床上。听听厨房动静,想是她去菜市买菜或是去做别的了。管她呢。想起不用上班心里就舒坦。两个人的床,人想怎么睡就怎么睡,没人管得着。他岔开腿,把摆放成个大字。他世界上最爷们儿的睡姿。
“姥姥的。”他说。
他用脚跟敲打一下床。
往日上班时躺在床上懒得起。麦子卖了早点回来,三遍五遍喊他不起床。那时睡个回笼觉,比吃烧鸡喝烧酒都香。现在好了,想痛痛快快睡一会儿,却睡不着了。翻了身,凝视着天花板。一只蜘蛛在吊灯上结了网,等待着小飞虫上钩。巴图想着怎样打发这一天的时间。先喂饱肚子,最要紧的事。然后去抓把彩票,碰碰运气。然后上网玩游戏,找网友聊天。
巴图起了床。身上披着睡衣,却找不见可穿的裤子。勉强找了件干净点的裤子穿上。麦子给他准备早点,厨房里冰房冷灶的。他拿着昨晚拎回来的那小半瓶二锅头,就着麦子剩下的半块把酒喝下去。伸个懒腰,下楼去抓奖。但抓成,彩票站前排满了民工。他进超市里转了一圈,没可买的。到小卖铺买了两个烧饼和一根火腿肠,和老板砍价一番,省下五毛钱。顺手摸了块口香糖,嚼着上楼去。
电脑不如公司的先进,是五年前的老旧电脑。巴图进城后,结束四处打工流浪的日子,有了稳定工作时家里寄钱给他买的。屏幕硬得像块砖头。升级了内存,配上猫勉强能上网,但玩游戏老是卡死。打开,好友里却不见了王丽的头像。
“怎么回事?”巴图问。朝屏幕瞪着眼睛。
可能是她操作不当,清理垃圾时误把他删除了!
现在她在班上。巴图想给她打个电话,问问她。但想不好说。昨天他的举动让她受了惊。他想象着她坐在电脑前为挂念他心不在焉的样子。脸和麦子一样垂着,也撅着嘴,但那嘴像花骨朵一样招人疼爱。
“我的小美人!”他说,朝电脑屏幕来个飞吻。
中午的时候,巴图给公司打了电话,然后拨了的分机号。竟然有人接,是个浑厚的男中音。你好,我是新来的快递员,你找哪位?巴图愣了一下。姥姥的,这么快就有人接替了我的位子!找耗子,他说。对方迟疑了一下,小声说找耗子?谁是耗子!他听见耗子在电话里的咒骂声。
“是谁!”耗子接过电话。
“你大爷。”他说。
耗子听出了巴图的声音。他想他会赞扬他一番。
“怎么样?”他说。
“怎么样?”耗子说。
“嘿。打在墙上那一拳,镇住经理……嘿。”他说。
“不怎么样,”耗子说,“上班时间玩游戏,调皮捣蛋,被公司开除,灰溜溜……大伙都说你有点……”
“有点?”他说。

2[3][4]

“有点……行了行了,说了没劲。”耗子说,“求求您。你是我爷爷都行,只要你别再给打电话,好吗?这样影响不好。还要在公司继续干下去呢。”
耗子挂电话的忙音在耳边萦绕。巴图愣怔了半天,样子像吞了臭蛋的鹅。他回过神来,放下电话,抡拳头要往墙上砸,但后来收了手。观众的发泄是价值的发泄。他咒骂单位的同事无情无义,过河拆桥,势利眼,白眼狼。咒骂经理的孩子被狼叼走,耗子出门让鸟屎砸着头,团脸秘书穿高跟鞋崴脚脖子,王丽睡觉磨牙,月经不调……
骂着,点根抽着。坐在电脑前。他想起乡下“打人不疼,骂人不灵”这句话。对付这般小人,最好的办法是做出事情来,出人头地,让眼红。但他山林猎人后裔,根基,资历,在城里两眼抹黑,除了凭身体蛮力打工混日子外,还能干?兜里那点钱,吃顿像样饭都!
正在这时,电脑里响起咚咚的敲门声。陌生人栏里黄发长睫毛、睁只眼闭只眼的调皮亮。
网名是:千年老妖。
巴图查看她的个人。性别:亦男亦女。职业:发疯。年龄:1000。城市:广寒宫。毕业学校:外婆交大。个人签名:来自粪土,归于粪土。
巴图这人有点意思。选了个笑脸的表情发过去,对方回复笑表情脸。他又发个挠头提问的表情,对方回复个害羞的表情。他费劲,干脆打字算了。
丛林小子:干的?
千年老妖:呀。
丛林小子:随便问问。
千年老妖:经商。
丛林小子:呵呵,挺有钱哦。
千年老妖:穷得只剩钱了。
巴图一喜。站走两步,又坐下。抓过烟盒,抽出支。点燃,叼在嘴上。然后把火柴甩灭。
丛林小子:单身?
千年老妖:曾经是。现在又是。
丛林小子:离异?
千年老妖:他在国外经商。
巴图眼睛盯着电脑,砖头样窄小的屏幕此刻变成了浩瀚的山林。他是猎手。他拎着,寻找着猎物。
丛林小子:我尊重有钱人。
千年老妖:吃惊表情。
丛林小子:有钱的感觉很好。
千年老妖:不好。
丛林小子:怎么?
千年老妖:烦。
丛林小子:烦?
千年老妖:空虚。
丛林小子:为?
千年老妖:寂寞。
猎物。猎手迂回靠近,估算射程,把靠近树干,瞄准。手紧紧地扣住扳机——巴图敲打键盘,发过去“那就陪陪么”。后来有点直白,又发个伸着舌头调皮的表情过去。对方却不在乎,回复:“你陪我呀!”后面跟着个翻白眼的表情。巴图把手机号发过去,对方也把手机号发过来。砰地声响起,猎物应声倒地。巴图被收获惊喜得手舞足蹈。
他着实忙乎了一番。把压在纸壳箱里的一套西服找出来。箱子是装电脑器的箱子。西装是商场的折扣尾货。样子老旧,却是正品。平时舍不得穿,应聘工作或星期日陪麦子逛商场时才上身。领带是条纹的。鞋子是以地摊买的,虽真皮,但打上油,再把商标擦亮,别人轻易看不出真假。做完这些,离约定时间已经差不多了。摸着钱包,开始满屋子找麦子藏钱的地方。在沙发下的鞋盒里找到了。那是麦子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钱,准备和他结婚用的。他把钱拿出来装进包里。的钱。他知道。这没,他很快就会有钱了。
他噔噔噔地下楼去。
约定地点是千年老妖选定的。没几站地,用不着打车。坐上公共汽车后这个好主意,糟糕透顶。车上站满了穿着蓝衣服戴着安全帽的民工,吵吵嚷嚷的。大概是以竣了工的工地搬到另新工地去。装着锤子铲子榔头托泥板工具的粗帆布背包堵在过道上。巴图刚跨过去,就蹭脏了衣服。他拍打着身上的土,朝民工瞪着眼睛。
“对不起兄弟,我给您擦擦?”民工说。
“谁是你的兄弟!”巴图说。
“那叫啥。师傅?”那个民工说。
“一边儿玩去!”巴图说。
然后昂着脖子,懒得理他。
下车是条商业街。巴图常来这里送邮件,路很熟。过了一座桥,他便很快找到了千年老妖说的那家酒吧。酒吧是一座独立商厦的一层。前面接出带着飞檐的仿古门廊,两根立柱上涂着通红的油漆。穿着T恤上印着车王维特尔图像的人,靠着一辆破旧越野吉普车喝酒。胳膊上刺着牛头,耳钉和项环在黧黑的皮肤上很显眼。看样子像是哪家汽车俱乐部的赛车手。拿眼睛看着他。
酒吧里的窗子都遮蔽着,凉森森的像古穴。墙壁画着亚当夏娃人造人的图像,另是大禹治水的故事。大厅中间是一棵人造的合搂粗的缠绕着古藤的大树,枝蔓爬满顶棚,用灯光做成的星星闪烁着,给人梦幻的感觉。吧台一侧是不算大的舞台,乐师和萨克斯手调着乐器。还不到饭口,酒吧里人并不多,商人模样的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喝酒谈生意。巴图四处踅摸,角落里伸出一只胳膊朝他挥挥。
巴图走过去。带着青面獠牙妖怪面具的人等着他。
“你是丛林小子?”那人说。
“把面具摘了,我不同妖怪说话。”他说。
“怕不怕?”那人说。那人咯咯地笑。“我本来千年老妖么。”但还是摘下面具,放在桌子上。
巴图看千年老妖年龄并像他想象的那么大。严格说她还女人,叫她女孩。她二十岁出头,单眼皮下坠着小巧的鼻子,嘴唇薄得像纸片。低胸的韩款紧身上衣,露着雪白的脖颈,把两个匝箍得若隐若现。是个难得的漂亮妞儿。比王丽漂亮百倍的妞儿!巴图立刻被她吸引了,心潮涌动。他紧靠女孩坐下,在心里喊道:簿记员王丽你去死吧!
千年老妖朝后甩甩头发,把胳膊搭在巴图肩膀上。
“吓着你没?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怎么会,”他说,“咱身经百战。”
“吹牛!”千年老妖说。用手弹他的耳垂。
男招待以云雾里走过来。穿着唐装,戴着白手套,看上去干净利落。男招待朝千年老妖点点头。千年老妖也朝男招待点点头。认识,千年老妖是这里的常客。男招待站在桌前,背着一只手,另一只手上托着放着镶金边的精装酒水单的托盘。千年老妖拿过酒水单一页一页翻着看。男招待朝巴图挤挤眼睛。千年老妖看完酒水单并急着点,抬头征询巴图的意见。巴图说你看着来,我随便。千年老妖便点了一瓶红酒,巴西牛排和一盘日本的鱼子沙拉。
等着酒水的空当。千年老妖以小手包里拿出盒上写着英文字母的,点一支递给巴图。巴图以为是那种女士专用的加了香料的薄荷烟。猛吸一口,很呛,咳咳地咳嗽。
“好玩吗?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烟?”巴图说。
“好烟。”千年老妖说。把整盒烟扔给他。“头一次吸都这样,渐渐就好了,你就觉出它的滋味来。”
那个男招待把酒水端上了,一样一样地摆在面前。把桌上的空杯子倒满酒。男招待弓腰说声两位慢用,退两步,转过身走了。千年老妖拿过酒杯,举,眼睛酿着波,和巴图碰了杯。又绕着胳膊喝了交杯酒。就这样喝开了。千年老妖的手放在巴图的腿上。巴图抓住它。千年老妖后来坐在巴图的腿上。巴图搂着千年老妖的腰。她的腰很细,他一只胳膊就把它合围了。巴图想亲她,她拒绝的意思,把嘴送到一半。等巴图的嘴迎上去,她却推开他,往后挺着身子躲避着。
“不行不行,现在不行。”她说。
酒吧的人渐渐多了。乐师和萨克斯手们都就了位,舞台上的霓虹灯闪烁。开始演奏《北京欢迎你》的乐曲。随后有位肥胖的老妇少装的女士走上舞台,说唱支歌献给台下的领导。女士唱的是孟庭苇的《你究竟有好妹妹》。本来是低音,她却故意往高拔。这样挺好的歌就糟践了,唱得不伦不类。台下一片掌声和叫好声。千年老妖笑得岔了气。

3[4]

“你会不会唱歌?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不会,”巴图说,“我五音不建全,像狼嚎。”
“想听我唱吗?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当然。”他说。
千年老妖以巴图怀里下来。喝干了她杯子里的红酒,以座位上拿起披肩披上,款步朝舞台走去。
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
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
开在春风里
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
你的笑容这样熟悉
我一时想不起
啊——在梦里
梦里梦里见过你
甜蜜笑得多甜蜜
是你——是你——梦见的

……
在闪烁的霓虹灯里,千年老妖手拿话筒,轻摆腰肢,忘情地唱着邓丽君的歌。酒吧里鸦雀无声,都陶醉在千年老妖这轻柔动情的歌声里。巴图望着舞台上的千年老妖,心猿意马。感谢网络给了他这次机会,让他认识了这样的女人。自卑中,巴图为庆幸。说不定契机,一把打开某种大门的钥匙呢。
说是给巴图唱的歌,千年老妖的眼睛却瞟着别处。那赛车手挤在酒吧门口的桌子前,朝她敲桌子鼓掌吹口哨。巴图吃起醋来。千年老妖刚唱完歌,他就把她迎到座位上,然后紧紧搂抱着她,怕被谁抢走似的。
把红酒喝完。千年老妖挥手招服务生。来的是另男招待。千年老妖没看酒水单,了一瓶红酒和一瓶白酒。酒水上来后,千年老妖把酒杯推到一边,白酒归巴图,红酒她拿着。两个人都放开了量,嘴对嘴地比赛着喝。结果都醉了。夜深了,音乐声停了下来。乐师和萨克斯手收拾起的家伙,一件一件地往盒子里装。服务生们都站成排,掀着门帘送出去的客人。看看酒吧里就剩下俩。千年老妖扶着巴图去吧台结了账,然后两个人搂抱着,踉踉跄跄地以酒吧里走出来。
醉了,巴图的脑子还好使。
他还记住千年老妖说的“现在不行”的话。
他想找个行的地方。
“——去哪?”他说。
“去——墓地。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去——你的,”他说,“那是——鬼魂呆的地方。”
“我——老妖么?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你——你鬼魂,你是——树妖!”他说。
千年老妖嘎嘎地笑。用手撸他的头。
“那不怕——我吃了你。”千年老妖说。
“不——怕!为你死也——值!”他说。
走过酒吧前面的桥。让风一吹,巴图的酒劲儿冲上来,翻肠倒肚地吐了几次。吐得筋疲力尽,倒在路边的石凳上睡着了……昏昏沉沉中,仿佛听见一辆汽车在跟前停下的声音……他坐在一辆奔驰轿车上。开车的是酒吧门前看见的那赛车手的。穿着西装,戴着浅格子的鸭舌帽。奔驰轿车在一座别墅前面停下。女仆模样的老妇给他开车门,引领着他上楼。穿着一身薄纱睡衣的千年老妖在豪华的卧室里等着他。他走过去。搂抱着千年老妖,闻着她的体香。他说:现在行吗?千年老妖说,去浴室洗洗你身上的穷酸气……
这时候他听见敲击声。
笃笃笃——
是夜巡的。
“醒醒。醒醒。”说。
巴图以石凳上坐。瞪着眼睛。
“怎么人躺在街上?”说。
巴图四处寻找着。路灯下的柿树黑黢黢的,也。摸摸口袋,钱包不见了。顿时都明白了。姥姥的!竟然让给耍了!他开始是懊悔,接着是自持的愤怒。
“不怎么的。就想人躺着。”他说。
凝视着他。用手捏捏鼻子。
“喝酒了?”说。
“喝酒违法吗?”他说。
“喝酒不违法。但酒后在街上游荡,寻衅滋事就违法了。”说,“把你的拿出来。”
好在在上衣的口袋里放着,要是在钱包里也被拿走了。巴图掏出递给。用电子仪器在他上扫了扫。犯罪,网上在逃犯。把还给他。“赶紧回家去,让老婆熬碗醒酒汤。天凉了,感冒可好玩的。”说。
骑上摩托车,一溜烟开走了。
巴图独自在城市的大街上走着。想发泄,。想喊叫,怕招来。和他相伴的柿树。熟透的柿子以树上掉下来,一坨一坨地摊在地上。踢一脚,滚到一边,前面又是一坨。巴图突然想那形状及颜色很像东西——牛粪。没错,是牛粪!暂时让他以沮丧的中走出来,兴奋了一下。
他走到租住的楼下,看见窗子亮着灯。他记不起是出门时忘了关,还是麦子在等着他。麦子了藏在鞋盒里的钱不见了。她每晚都半夜,把鞋盒子抱在胸前,清点那里面的钱。她现在伤心透了——她受到欺凌时,寻找力量的庇护,结果力量也保护她。就像柿子长在树上是柿子,落在地上是牛粪一样。她等着和他摊牌。她早已有了的打算。
巴图上楼,坐在骨头样的枯树下。前面是那片拆迁区遗下的瓦砾。天马上就要亮了。天一亮就有事情要面对,躲是躲不过去的,也办法。他想新的一天会和以往不同。到底哪里不同,他还说不清。
责任编辑哈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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