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二,丹丹,牛儿还在山坡吃草

一
牛儿还在山坡吃草，放牛的王二三却站在母牛屁股后面，用力揭起牛尾巴使劲，嘴里念叨着：一二三！一二三！
老牛丹丹便秘了一周了，王二三小心地给牛屁股眼塞开塞露。牛终于拉了，拉了王二三一手，溅了一脸的牛粪。王二三出了一身臭汗，看着草坡上一大堆拉下的花儿一样的牛粪，乐得像一块牛粪。丹丹终于很舒坦地低哞了一声，继续低头吃草，王二三这才放心地拍了拍牛背，蹲在草丛里胡乱擦了擦手，盯着草丛里的一块大蛋糕，那块大蛋糕似乎被王二三盯得有些脸红了。
蛋糕不大，可是做得挺精致，王二三爬在草丛里看了半天，还是舍不得吃。终于像揭开女人的肚兜一样打开外壳包装后，王二三有点无所适以了。儿子大毛太着急了，昨天下午开车回来，急急忙忙没说几句话，中心意思让王二三早点搬到城里去。王二三拒绝了，临走的时候王大毛将这块蛋糕扔下。王二三说，我过生买干啥？你妈要是在的话，给我炸油糕吃。王大毛说，爸，我本来是想带着韭菜和王孖一起回来，可是都很忙，王孖送给你的。王二三只好将蛋糕放在家里，今天出来，就当一顿午餐了。
王二三吃过蛋糕，可是这蛋糕儿子居然忘记放叉子和勺子了。王二三瞅了半天又用手，只好用舌头舔，胡茬上蛋糕的奶油，太腻！王二三吃得索然无味，就跟生气了，吼了一声山坡上吃草的母牛，丹丹，吃蛋糕了！过生日了！老牛丹丹好像能听懂王二三的话一样，慢腾腾地走到王二三跟前，王二三就把蛋糕递到牛的嘴边。
王二三说，你还不情愿是？大毛拿回来的！我是真闻不惯蛋糕的这股馊味，你要是不嫌弃，咱俩将就一下，别糟蹋东西。贵着哩，一盒几百块钱哩！大毛还说，王孖特地买给他爷爷我的。
丹丹哼哼唧唧地嗅了嗅了那蛋糕，没动。王二三知道丹丹的意思，抓了一把放在手里，母牛丹丹一伸舌头，那粗糙舌苔上的唾液沾了王二三一手，将他手里的蛋糕一口吞了下去。
王二三就笑着骂丹丹：城里的蛋糕就好吃了？蛋蛋，糕糕嘛，非得叫在一起，这不扯淡吗？
王二三说着，舔了舔手上剩余的蛋糕奶油。老母牛丹丹得了甜头，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大半个蛋糕卷了个尽光。刚吃完就反胃了，就像有东西卡在牛喉咙上了一样，一会儿嗑，一会儿翘尾巴，一会儿又撞旁边的一棵老柳树。王二三担心了，使劲扯了扯牛绳说，丹丹，你到底是咋了嘛？
牛低吼着，如鲠在喉地用力顶地上的蛋糕盒。王二三没办法，只好拉着发疯了一样的丹丹去回头村给兽医站的老张打了个电话。老张说，你要等得住，我晚上才能回来。老牛说，当然等得住。这周边四五个乡镇，就剩老张这兽医了，还是兽医。
王二三直到晚上八点多才等到兽医老张，老张看了看病恹恹的母牛，抹了一下满是酒气的嘴说：小老婆又不拉了？给你药了吗？老张和王二三很熟，老张常将老母牛丹丹戏称作王二三的小老婆。
王二三也不恼，王二三说，这次屁股的理由，是嘴巴的理由。兽医老张观察了半天，然后就开始给母牛洗胃，洗了半天终于折腾出理由的所在了——大概是母牛不小心，将插在蛋糕里的一张吞了进去。老张看了半天，想说，又忍住了。老张嘿嘿地笑说，丹丹真不错，能以草里给你捡回，也不知道多少钱！说不准还真能给你捡回来仙女哩！王二三没说话，闷声闷气地照例付了钱，抢过就往回赶。他心疼丹丹啊，今天回去得给丹丹好好加顿夜餐。
王二三回来的时候，儿子王大毛正在门口等他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挡在门口说，爸，昨天那蛋糕还在吗？王二三说，不在了！我吃了！王大毛惊讶道，吃了？那吃出点啥没？王二三说，能吃出啥？我还要问你哩，日他先人卖蛋糕的人，好好的蛋糕干嘛要放存折卡？王二三那儿咒骂，王大毛就高兴的跳问，这么说，那张就在你手上？王二三掏出扔在王大毛的头上，王大毛抱着头看着发怒的王二三默默地捡，赶忙揣进兜里。王二三说，你钱多是？钱多也往死里害我的牛！丹丹是你爷爷，是你祖宗！王大毛说，爸，还好是祖宗吃进去了，要就麻烦了。王二三问到底怎么回事？王大毛说，其实昨天过生日还有工程装潢方主任老丈人，正好他一起送了，想到两盒蛋糕搞混了。王大毛说完夹着尾巴开着车溜走了。
王大毛走了，王二三心里就像又把那馊味蛋糕吃了一大堆一样，心里滋味。愤愤地冲着丹丹大骂，日他先人的。王二三不知道是骂儿子王大毛还是在骂那块蛋糕。临睡前，他不放心，就在牛棚旁边搭块破毡，一边给丹丹梳毛，一边等着丹丹病情平稳了，才安心地合上眼。
一夜间，王二三就梦到了他爷爷王老榆，已经算不清王老榆手里的那头老黄牛是丹丹的辈分了，，老黄牛却是王老榆一辈子的家当。王老榆做了一辈子农民，终于攒了一点钱以地主家买来那头老黄牛，老黄牛那个时候来到王家病恹恹的。王老榆心疼得差点哭，他跟牛打了一辈子交道，终于有了的牛，怎么忍心它病着呢？后来还是一位野郎中开了副中药把老黄牛的病治好了。年，老黄牛就生了小黄牛……王二三记得爷爷王老榆说的最要紧的话是，爱牛爱黄土地，爱庄稼，爱粮食，爱国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老黄牛的子子孙孙无数头，用现在的话说，不管是样的配种，基因转变，传到丹丹这一辈，老黄牛还是老黄牛。土改和生产队单干的时候，老黄牛还是回到了老王的手里。
丹丹在王二三的家里，共计生了三十三头公牛和母牛。丹丹这一辈子和王二三一样，吃了不少草，也贡献了粮食。现在，都老了。丹丹以三年前开始就再发情，再生牛了。王二三以老伴死后，也再像以前一样，人种几十亩土地，打几十石粮食了。他现在每年就种一点杂粮和少量的庄稼，山上退耕了，山下养鱼了。丹丹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了。
王二三睡到小半夜的时候就醒了。时候该给丹丹加餐了。王二三醒来就再睡着，然后卷了锅烟，吧嗒吧嗒地吸着，在牛棚里一明一暗。吸舒坦了，王二三就和丹丹聊天。
聊天的内容很。以老母牛丹丹的一生又回忆到王二三的一生。咀嚼的还是丹丹，丹丹怎么努力耕地，别家的牛都不如丹丹等等，总之是劳苦功高，丹丹是王家的恩人呐，祖宗呐……
王二三说着，丹丹就在旁边反刍，直到天早上，丹丹的病好转了。王二三暗自思忖，早点去看张兽医的话，丹丹恐怕就要完蛋了。王二三有些心疼，特意在白天怀里多拿了两个玉米棒儿，一路上将玉米籽儿搓在手心里，然后时不时转过身来给丹丹喂。丹丹精神不少。
王二三最近的行程也有点怪了，以早上拉着牛，东山而上，然后晚上拉着牛，西山而下。将整个村子转一圈，尤其是在祖坟叫贵人峁的地方，总是要多停留。走到王家祖坟的地方，就歇下来。然后拿出干粮，丹丹继续卧在旁边反刍，王二三每天过来还敬奉一下的祖宗。这里有他的爷爷、奶奶、父亲、母亲、老婆……王二三把今天家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一遍个秃坟头。其实家里也事情发生，无非是家里的鸡下蛋了，狗最近咬人，旁边的土墙塌了一角，是被前几天的秋雨冲毁的，等于废话。王二三就像丹丹反刍一样，反复而津津有味地说着这，好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件件都跟有十分密切的联系。
王二三说了一会儿，看了看日头，估摸着该走了。这样的时间，依的速度，赶天黑刚好能到村头，然后再让丹丹在村边的小河里喝一口，一天就算不错的句号了。
其实，他这辈子就等着把句号画好了，画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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